汤显祖在仪征

今年是明代著名文学家、戏剧家汤显祖逝世400周年，也是英国的莎士比亚、西班牙的塞万提斯逝世400周年，中国与英国、美国、西班牙、韩国等国的文化部门合作，共同纪念三位戏剧家，在国内，北京、抚州、澳门、广州、徐闻、遂昌等地也开展了系列纪念活动。

汤显祖（1550—1616）字义仍，号海若、若士、清远道人，江西临川人。汤氏祖籍临川县云山乡，后迁居汤家山（今抚州市）。万历十一年（1583）进士，在南京先后任太常寺博士、詹事府主簿和礼部祠祭司主事。万历十九年（1591）他目睹当时官僚腐败愤而上《论辅臣科臣疏》，触怒了皇帝而被贬为徐闻典史，后调任浙江遂昌县知县，一任五年，政绩斐然，却因压制豪强，触怒权贵而招致上司的非议和地方势力的反对，终于万历二十六年（1598）辞官还家，绝意仕途，笔耕以终老。

在汤显祖多方面的成就中，以戏曲创作为最，《牡丹亭》《紫钗记》《南柯记》和《邯郸记》合称“临川四梦”，其中《牡丹亭》是他的代表作。这些剧作不但为中国人民所喜爱，而且已传播到英、日、韩、德、俄等很多国家，被视为世界戏剧艺术的珍品。汤显祖还是一位杰出的诗人。其诗作有《玉茗堂全集》四卷、《红泉逸草》一卷，《问棘邮草》二卷。

仪征在宋元时期叫真州，明代降格为仪真县（清雍正元年为避讳改为仪征），但文人雅士仍喜欢以真州谓之。汤显祖在南京任职，常到近在咫尺的仪真，与朋友游园、唱和并留下了作品。

在《道光重修仪征县志》卷六舆地志之名迹条目，有“江上别墅”一景，注明是“朱永年读书处，在三坝河南。”

《县志》卷三十六人物志之文学栏目，有朱永年的传，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三也有朱永年的记载。

朱永年，字仲开。其先祖是常熟人，迁居仪真六代后，传至朱永年。朱永年博览群书，十四岁就入县学当了秀才。嘉靖十二年，入选贡监，跟着国子监祭酒吕柟做事。后来当了光山县令，政声颇佳。吏部署员外郎李时春对他的评价：“澹泊无欲，诚信不欺，可谓古之循吏”。世宗皇帝宠信方士陶仲文，任他礼部尚书加少保衔，下去视察时，各级官员都趋之若鹜，前往郊区迎候，但是朱永年不买他账，没去郊迎，见面以后也只是长揖而已。陶仲文大怒，立马上书弹劾罢免了他。朱永年飘然而归，杜门著书，肆力词赋。所著有《三山游咏》、《朱仲子集》并行世。

致仕后朱永年还乡，在仪真的江上别墅著书，他自题了一首诗：

著书不出户，物外寡逢迎。

一径野花落，满池芳草生。

隔林喧鸟语，上垄看人行。

寂寞恣高卧，村墟日掩荆。

足不出户，闭门谢客，朱永年是个清高的人，从此过上了悠闲生活，但“寡逢迎”并不是什么人都不见，遇到志同道合的好友，那还是要热情相迎的。汤显祖也是个不趋权势的人，与朱永年可谓气味相投，他在官场里也是不甚顺利，到真州会朋友，散心来了。

汤显祖《夜醉留别永年》诗：

荆溪不羡桃花源，便自眞州可避喧。

落落书生满灵气，霏霏神令吐清言。

差牵墨绶迎中贵，直谢朱门赋小园。

江北蒲茸堪擥结，淮南桂树莫攀援。

驱车厌上三条陌，送酒悬知五柳门。

定是子云谁好事，惟因宋玉可招魂。

当阶正是翻红药，对榻还须满绿樽。

姑射好容如雪皎，广陵才气似涛奔。

通今总问周朝礼，博古仍消汉陇寃。

羡子香台能拂麈，愁余积水未翔鲲。

求羊第合陪高隐，牧马无因讽至尊。

会是金覊数来往，年年春草迟王孙。

他俩在真州“江上别墅”里，蒲塘旁、桂树下，饮酒赋诗，谈古论今，汤显祖对朱永年的致仕悠闲生活，充满了羡慕之情。

在《县志》卷七舆地志之名迹条目，还记载有“青莲阁”一景，注明是李柷读书处。

《县志》卷三十六人物志之文学栏目，有李柷的传。

李柷，字季宣。万历元年（1753癸酉）中举，萧以占、冯开之（国子监祭酒）两位大人曾说过李柷的文章很好，可以刊行。李柷擅长写诗，常与远在山东琅琊、湖北下雉、浙江新安的诗友唱和，还有不少忘年交。他喜欢游历山水，几遍天下，而且每游必有题咏，作品很多。扬州知府杨洵、推官徐銮曾聘请李柷编修《（万历）扬州府志》。主考官李本甯爱其才学，举荐他做了山东济阳县令。他在任期间，清理拖欠税款、惩治贪官恶吏、兴建魁星巽（xùn）阁，赎李于鳞之楼，归杨学士之墓，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，而文事也是应接不暇。上司觉得此人精力过于充沛，正在犯疑，正巧有人告他不务正业，赋诗作文误了办公，李柷心灰意冷，飘然而归。从此高卧乡间，远离世事。

黄中丞曾有诗相劝：

莫倚文章能致身，攻文今时亦悮人。

莫倚儒雅能饰吏，儒雅反爲俗吏忌。

   李柷亦作诗答之曰：

饮不必济上水，扬子江心堪洗耳。

食不必汶阳田，铜山千顷禾如烟。

其恬淡、高尙之志，可见一斑。

李柷著有《青莲馆》、《摄山草》、《塞上》、《拟古》诸集。

李本甯评价：赋卽历下、下雉缺如，而柷兼之。

屠纬真评价：广陵诗才，柷犹过宗子相。

汤若士（汤显祖）作《青莲阁记》，谓是青莲后身。

李柷与朱永年的经历差不多，也是致仕后回仪真，过起了田园生活。他与汤显祖的交往，与朱永年比起来，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因为汤显祖不仅视李柷住处为世外桃源，更对李柷的为人和才华大加赞赏，他将李柷比为当代李白，将李柷花园里的楼阁称为“青莲阁”，并撰写了一篇《青莲阁记》。此文名气较大，被收录到《明清散文精选》，当下很多省份将此文作为高考古文训练教材。

《青莲阁记》的原文，在县志中可以查阅，白话译文如下：

李白是被贬谪下凡的仙人，是过去佛金粟如来维摩诘（净名）大士转世（李白曾答湖州司马问诗曰： “湖州司马何须问，金粟如来是后身”。自比净名居士），确实是这样的啊。海风吹不断，江月照还空。他的心神好像还存在一样。察看他一生的经历，游览峨眉山和洞庭湖，醉卧于浔阳青山之中，孤高放纵的情怀和长江一带山水景物彼此掩映衬托，这样的流风馀韵渐渐远了，八百年之后，才有了广陵的李季宣。

季宣的父亲乐翁先生，道行很高。身处喧哗之中，保持神情清醒，歇息的时候也是肃穆的样子。学习《五经》，尊奉六德。品行高尚的人会有争气的子孙，这是源于他美好的德行。乐翁先生又一次做梦，梦里好像是有神仙手持柷（一种打击乐器），在江边演奏仙乐，并且说：你要有儿子了！后来果然生下了季宣，就给他取名李柷。季宣天生有奇异的资质，到了上学的时候，《离骚》和《诗经》的《大雅》《小雅》等千篇文章，他几乎都能背诵下来了。二十岁时，已经能写出好的文章。其文章有云霞之资，风雨之态，神气轩逸，由于读书很有心得，名气越来越响，朝廷也多次征召他入朝为官，父亲对他说：世人都推崇“鸣琴”雅事（典出《吕氏春秋•察贤》：“ 宓（mì）子贱 治 单父 ，弹鸣琴，身不下堂而 单父 治。”），要做简政清刑、无为而治的好官，你难道没有这个意向吗？

季宣于是奉命出仕，朝廷任命他为山东济阳县令。他用侍奉父亲的态度来侍奉国君，也可以说是用侍奉国君的态度来侍奉父亲。三年，在这里获得了很好的声誉，实现了“鸣琴”理想。然而他的雄心并没有被遮蔽，身上还有侠义之气，为官处世如同海鸟一般，神来仙去，世俗之人都惊叹他的风采。然而他的风度品格成为了招致祸患的根源，终于招来了攻击自己的檄文。于是他愤然离开官场，登上泰山的吴观峰大发感慨：就让我只饮中泠泉水好了（中冷泉在仪征城南长江之中），再也不要 “三周华不注”啦（典出《左传•鞌之战》“齐师败绩。逐之，三周华不注”，意思是官场费力不讨好）。父亲还健在，我做不了贤臣，就做孝子吧！于是辞官回家侍奉父亲。人们对他的这一举动议论纷纷，他淡定得就如亘古不变的江水一样，每日里在乡间饮酒，只谈论世外田园之事。

他起居读书的地方，景致非常美。江南的山，满目苍翠，蜿蜒连绵，就像天然客厅里的卧榻一般，真是个谈天说地的好去处！季宣于是在这里大兴土木，拆掉旧屋、平整土地，建起了楼阁。在楼阁上远眺美景，必然诗兴大发，平时在这里安静地读书，再好不过了。他喜欢看些仙释、通隐、丽娟（得道成仙）方面的书。季宣为人伟岸俊朗，横绝当世，特别好客，而且古城真州，本来就是天下之轴，运河入江口、淮盐集散地，来自四方的官宦、商贾、游学之人，车马船帆，常年络绎不绝。他们往往慕季宣之名而来，如果在沿江见不到季宣，就会沮丧懊恼、大失所望。因此季宣就经常和他们来往，一起诗酒相娱，尽兴吟咏，畅快淋漓，每每达到极致。他们在仪征对岸的金山、焦山、北固山等名胜处出没，话题是褰裳（典出《诗经•郑风》“子惠思我，褰裳过河”）、蹈海（典出《史记•鲁仲连邹阳列传》“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”）等典故，可谓高谈阔论。参与游玩的人，常常惊讶地互相议论并感叹：李季宣真是李白转世啊。所以大家都把他的楼阁称为“青莲”。

季宣感叹说：不敢这样称啊。我有一个朋友，江西清远道人（即汤显祖本人），我曾经向他请教（为啥大家把我比李白）。道人听到之后笑道：有这样的事。古人和今人性情相似但结局迥异，是因为他们的时运不同。世事有有情的天下，有法治的天下。唐朝继承了陈和隋的风流遗风，皇帝和臣子们可以一起游览观光，都能用才情来约束自己，所以能够共浴华清池，梦游广寒宫。如果让李白生于今世，以他的放荡的性格，一定会零落潦倒，连一个中等县都不能够治理，他实在是遇到了一个有情的天下啊。如今天下人大都熄灭了才情而尊崇法令，因此季宣屈居于此。如果让季宣生于李白的时代，你的才情会一世显现，那些（张果老）倒骑毛驴、龙巾试面之事，又哪里值得说起呢。

海风江月，千年来就是这样的啊。就此我写成了这篇《青莲阁记》。

汤显祖与仪真文人的交往，留下了诗和文，因为诗文，我们知道了历史上仪征曾经有过“江上别墅”，有过“青莲阁”。时间过去了400多年，这些景点早已化为了尘埃，今年，全世界都在纪念汤显祖逝世400周年，我也凑热闹写这篇小文，期望能够唤起仪征人民对自己历史文化的记忆，增强自信心和自豪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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